五毒老农钉子户

攻击力强大,生人勿近。偶犯少女心,实际纯爷们儿,是个帅气逼人的女壮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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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坑 剑三 佛毒 佛不渡(八)

【合二】


自巴陵往太原,要过三山四水,行路漫漫。

途径洛道,尸殍遍野,曾经的长守村和李渡城已完全被毒尸所据。晴桑面容冷肃,眼中憎恶神色少见地掺了怜悯,召双蛇护身,催着和尚一刻不停过豫山古道往洛阳。

蛊兽乃是虫王一系,所谓“所过之处毒皆避之,是虫王来”,倒是让慧刚好好开了次眼。只是那尸人相貌虽丑恶,中毒才至此地步,实在可怜。慧刚有心渡他们,晴桑死活不让,到底还是在出了洛道地界后的荒地处由得他折三根树枝作香,草草祭奠念往生。


晴桑靠着洛道口儿那半块引路石,也不嫌那上头涂有暗褐涸血,一双眼定定看着慧刚直挺背影。

这一路奔波劳苦,饶是僧人惯于化缘,能忍苦修,肩胛骨到底还是突棱了出来。晴桑瘪着嘴绕玩自个儿裙上丝绦,说不出的心疼。


这感觉颇是新鲜,她随随便便长这二十多年,倒还是头一回尝。

一颗心子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人抽抽着泛酸,就跟吃了早摘的杏儿似的,还有点苦。


晴桑觉得和尚就是不一样。可到底哪儿不一样,还真说不上来。但就凭他能让自己尝到这心疼滋味儿来说,这天底下也独他一份了。

于是这学艺不精的姑娘光顾着回味心情,忽略了和尚起身后脸上闪过那抹青灰死气。毕竟大多时候为着赶路,俩人都吃不大饱,面有菜色是难免的。


没见她这双小脚丫都走出水泡了么,有段儿路还是赖在和尚背上过来的。


“姑娘,走吧。”慧刚拄着杖,温和一礼。

“要得!”晴桑拍拍屁股上沾上的石灰,反手一把揩揩脸,变作了花猫。


她自己不晓得,慧刚碍于男女有别又不好为她拭,只欲言又止瞧了她脸,眉毛都耷拉了下来。倒是晴桑被他看得奇怪,啪啪又是两下左右手各抹把脸,眨巴着眼好奇问他:“和尚,你看我组撒子?终于发现我貌比潘安啦?”


这丢人现眼的幺蛾子同她那官话不及格没文化的师弟阿苗一样,逮着个成语就随便用,完事儿还能十分自豪地觉得自己遣词造句特别有水平,丝毫不觉得害臊。

曲徵要是在这儿听着了,定是要损得她暴跳如雷,再来一场师兄妹反目成仇才罢休。

可惜他不在,在场的是慧刚。


佛子心下一叹,沉默不语。二人一追一逃直至相伴而行,孽缘纠缠三载有余,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,他还是大略知晓的。

本性不坏,就是有些乖张。许是教育方式出了问题,这姑娘心思虽简单纯净如稚童,恶意却也像孩子一般直接而激烈。“喜欢”张口就来,杀人也只是举手之间。偏她行事标准还不能以常理度之,一切仅凭“喜好”来定。

对,还有些傻。这个傻气,具体表现为“伤眼”。


慧刚觉得晴桑现在小脸上左右各印几道黑杠杠这模样,实在是有点伤眼的。

他默不作声自怀中掏出面皱巴巴的帕子,仔细叠两折,递与晴桑。后者接过手帕直接凑到鼻下嗅了嗅,也不知想到了什么,脸上竟现出了黑杠杠也挡不住的桃晕来。


晴桑小心地将那帕子往腰间比划比划,发现没地儿可装。又舍不得将这精贵帕子塞进褡裢里和虫蛊作伴,只得攥在手心里,宝贝得什么似的。还怕慧刚发现自己的小心思,悄悄背起手藏身后去,殊不知这一切小动作都落入对方眼里,没有揶揄或心有灵犀,徒留莫名其妙。

慧刚就这么看着晴桑把那方擦汗擦脸巾子当个宝可劲儿折腾,这傻姑娘还罕见露了寻常女儿家姿态,琼首低垂,足站内八,扭扭捏捏背着小手,脚尖点地不自觉地画着圈儿,眼神都不敢往自己身上放。


心底那汪深潭,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滴水珠子撞上,镜面起涟漪。一圈又一圈,缓缓荡漾开来,撞到他心口上,砰咚一声,可响。


慧刚垂眸,不知心底异样为何而生,只竖掌诵声佛号,还是决定跟女施主说明白。


“晴桑姑娘,这帕子是来给你……擦擦脸用的。”

“我晓得,擦脸巾子是定情信物嘛!嘿嘿嘿嘿嘿嘿嘿嘿……”

“……不,真的只是擦脸罢了,小僧就这么一方帕子。”希望你用完能还给我,最好洗洗再还。

“不管!我们苗疆送手帕砸花骨朵儿就是提亲了!和尚你是我的了!”

“……”


晴桑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,要不是她没学那劳什子补天心经,此时该能来段儿醉舞九天了。她也没把和尚说的话当一回事,就这么顶着张花猫脸,一蹦一跳转身走到了前头,顺着标识往洛阳去。

慧刚也不与她多做辩解,反正讲道理对方是不听的,帕子看起来也肯定要不回来了。他忙着后悔不迭,也没怎么在意胸腹间莫名腾起的异样,只当是一路饮食不当,运气压下便不再提。只是晴桑脸上那道道实在看着不像样,他只好再耐心地劝她擦擦脸。


这一次,五毒教的疯丫头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,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多大个洋相。


晴桑停止了蹦跶,低着头偷偷从眼角泄出点余光瞟慧刚,脚下也不画圈儿了,一下一下踢着小石子儿,半晌无言。瞟着瞟着忽然抽抽搭搭哭起来,边哭边用帕子擦脸。这下脸是干净了,和尚却重新开始头疼。


女施主,贫僧没有欺负你呀,为何一言不合就站路中央抹眼泪呀?


他那榆木脑瓜,只晓得佛家经注,哪会明白姑娘家心思。

晴桑虽然是个黄花老闺女,再是懵懂,也还是本能地会有些女儿态。比如,被心悦之人瞧见自己丢脸模样,心里会特别难过。

她心底实际深埋了份犹豫,总有种感觉,认为自己某些地方可能不及和尚,并略有些怀疑这大和尚到底会不会对自己生情。来自师兄和师父的埋汰平日里可以不当回事,恋爱中的敏感心思却是最容易被动摇了。


这下可好,丑丑的花脸猫模样被看到了,往后还能把印象给扭转回来么?

虽然更丑的样子都曾经被和尚见过,但现在不一样啊,和尚都给自己定情信物了,怎地还是这般丢人现眼!


活了小二十年的疯姑娘,终于头一回承认了自己某些时候挺丢人现眼的。

曲徵要是能听到她这番反省,定是能含笑九泉了。


于是慧刚默默看着姑娘哭,安慰也不是,硬着头皮继续上路也不是,两人直挺挺杵在路口,唯闻姑娘家细碎的抽噎声。

等晴桑哭累了,终于想起来还要赶路时,两只眼睛都已经肿成小核桃了。


她把沾湿的帕子小心叠起来,期期艾艾蹭到和尚身边,绕到他身后去。软绵小手一攒,把和尚沾尘袈裟一角捏在手里,跟甩马绳似的晃两下,仍然低着头不看他,嘟着嘴细若蚊蝇地喊他走。


慧刚想随着她动作转身:“晴桑姑娘……?”


晴桑细脚伶仃地躲他,偏要藏他身后,缩着肩膀,鼻音十分明显:“你走就是了嘛!”


慧刚原地团团转了两圈都没能把晴桑从身后绕出来:“可你牵着小僧袈裟……”


晴桑恨恨一跺脚,拽着他袈裟掀起来再抖落两下,特别特别的凶,冲他嚷嚷:“不准你看我!你走不走嘛!”


和尚只好走了。

他搁前头引路,晴桑牵着他袈裟小媳妇儿似的低着头跟他身后,空气中都有种诡异尴尬又莫名暧昧的沉默。

慧刚受不了,重新开口:“女施主……”


然后他的后半句话都被车轱辘声打断了。


洛道往洛阳的地方有三条通路,汇聚同一岔口。隔壁道儿上那牛车走得虽慢些,看起来总比他们两条腿来的好。紧赶慢赶,两人终是在岔道口处截住了那车。

赶车那汉子头戴破草笠,佝偻着背,皮肤黑黝黝的,草鞋顶头破了个洞,露出俩脚趾头,脚趾甲里还嵌了圈儿黑泥。那头牛虽说不上膘肥体壮,但也是有那么几两肉的,一看就是农家人宝贝得很的耕牛。若非遇上大变故要逃难,也不至于沦落为赶车的牲口。

汉子见俩江湖人打扮的人士走上前来,下意识就要扬鞭赶紧跑,生怕被人抢了车。


于是这时候就要由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出家人来打圆场了。


慧刚上前,深施一礼。纵身染风尘,他脊背依然挺得很直,眼神温和,带着佛子与生俱来的宽厚之气,只一动作便让那汉子稍稍放松下来。


晴桑躲在和尚身后,冒出半个小脑袋瞧了那汉子一眼,随后就不感兴趣地缩回去了。

脏兮兮的,还是自家和尚好看些。


“阿弥陀佛,贫僧慧刚,与同伴欲往太原,不知这位施主可否行个方便,稍载我二人一程?”




彼时距史思明谋划全力攻占太原城,时间不足三月。晴桑二人还在牛车上摇晃,汶央却已随着五仙教的大部队,应武林盟之召,前来支援了。

由于苗疆自古与外界交流不多,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屡见不鲜,因此当他们停车驻马在迎泽门时,惨遭各路英雄好汉眼角余光实力围观。


汶央躺在牛车拉着的枯草堆上,探手抓抓肚皮,惫懒地从褡裢里掏出打火石,磕擦一下就要点火。同行盯着他的另一主事人员赶忙上前来按住他手,面有菜色,又因脸型容长,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根愁眉苦脸的苦瓜。


“央叟,叟,咱说好不在干草堆上抽烟的,算我求哈你……”

“罗里吧嗦!老子下切就是!”


汶央被搅了兴致,撩腿虚虚蹬那主事的一脚,连人家一片衣角都没挨着,顺势就跨下车来。

他拢了拢火,耷拉着眉眼,衔烟杆咝地吸口烟气儿,快活闲散得仿佛仍在苗疆那方小院里。周围人不由得好奇多看他几眼,他也不在乎,龇一口黄澄澄的牙,微抬烟杆给别人再笑看回去,画风一如既往的伤眼。


前来接应登记的是天策府军人,周围来回跑着搬运的却是苍云子弟。领头那将军鬓若刀裁而略有华发,颚下蓄须,眼角生纹,冠翎冲天,一身重铠,行走间铿锵擦碰着,偶从铁甲缝隙里露出贴身红衬,军靴踏踏行至前来。

他在五毒人群中缓缓扫了一圈,十分笃定地站到了年岁看起来最大的汶央面前。


“得苗疆援手,我太原守城将士感激不尽。阁下想必就是五毒派义士之首,请随在下去面见盟主,也好安排接下来守城事宜。”


汶央微驼着背,咂着玉烟嘴,一口烟尽,嘴皮稍掀,呵出些浅淡雾气来。那白烟袅娜而上,填了他与将军之间空隙,婆娑如好女,活泼泼往人脸上扑去。

那将军也是好脾气,受这等轻慢也没发作,倒是他身后副官两眼瞪若铜铃,显是气得不轻。

等得鼻腔胸肺间余韵过了,汶央才像是刚意识到这人在跟自己说话一般,慢腾腾地直起了背。


他总是驼着背的,像是被什么重担压弯了腰,再没力气,也不再想直起来一般。就那么处于矮人一头的位置,吊起眼睛斜睨着不怀好意地自下往上瞧人,简直就是路边坑蒙拐骗游手好闲的二流子。

然而当他一直起背来时,那猥琐形态立时土崩瓦解。面上敛去那死气沉沉的懒态,嘴角也收起似笑非笑的讽意,眼神清明,整个人焕发出隐隐逼人的气势来。那将军恍惚,禁不住想往前再凑点儿,好看清这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。


这边厢五毒的人看似在协助苍云弟子卸货,实则全都分了缕心神关注这那厢事态发展。那主事人员见汶央破天荒摆出的正经模样,想要上前插话的心思顿时歇下,隐约想起这老头儿以前的传说来。


有子不凡,诞于汶水。子夜未央,啼哭惊象。七岁通窍,十岁入教。天资聪颖,又有无师自通之巧。自修五仙教法以来,鲜有敌手。才武而面美,貌柔心壮。


听说这糟老头儿以前还是个美男子呢,也不知为何,平日里这般喜欢糟蹋自己,从不以好形象示人。

简直浪费。


汶央可不知道那主事人员在心里嘀咕些啥,但凡有个读心能力,他定是已经冲上去把这主事的打哭了。

他与这老将相视而立,身板正直,不卑不亢,闲闲一抱拳,道声有劳。也不管这副正经模样惊掉了多少下巴,捏着烟杆背起手,侧身一请,就要随将军离去。


那老将却没有立刻抬步。

他定定望了汶央,指尖略微发着抖。良久,才从自己口中听到声音。


“这位五毒……五仙侠士,可曾在他处见过?”


汶央抬眼看他,缓缓眨下眼皮子,慢悠悠扯出个笑,牵动着满脸的褶儿,瞬间打破方才清风明月美人兮的假象。

他轻蔑一哂,指搭烟杆使个巧劲儿,让它在手指颠儿打个转。


“老夫蜗居苗疆数十载,不曾见外人。这位将军,看你年纪不小,怎地也学那年轻人搭讪来?”


老将身后那年轻副官额角青筋一爆,再忍不了,踏前一步抡着拳头就往汶央脸上砸去。

顿时鸡飞狗跳,情况快要控制不了。


而汶央闲闲地往将军身侧一躲,站那儿开始看热闹。


这老不休还在一旁呐喊助威,完全不嫌事儿大,就差蹦牛车上挥舞双手喝彩助兴了。


老将军很头疼。

不管这人是否是那故人,眼前形势还是先处理好吧。

发表于2017-05-30.10热度.